“我不怕死,我只是不要那么辛苦。”
她说出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着多少勇气及眼泪及无奈,谁又会懂?
年纪近70岁的她年轻时随着父母的安排下与一位素不相识的男生结了婚。
或许天意弄人,他们俩无法顺利依长辈的期许“传宗接代”。
然而,上个世纪的人,多半都是因贫穷而学识不深,胸无点墨。
犹如永垂不朽的历史记载,重男轻女的想法在当时的社会再普遍不过。
大家肤浅的思绪自然而然地全把错怪罪在女生身上。
她就这样背负着家人的指责与亲朋戚友的风言风语过了半个世纪。
一些日子过去了。
她终于领养了两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但女人或许因家境贫困,不得出门打工。
哪怕只是耕田或在工厂打粗工,能多赚一分钱也是钱。
牺牲的往往是给小孩多一份的关心与教育。
本以为否极泰来的日子有期可盼。
可好日不常在,两个小孩并没如期盼地长大成为能为家里带来改善的环境。
现在的她,早已经与两个孩子失散多年。
她和他也不再说话。
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陌生得极度可怕。
家里的老头子也因关节炎,连自己也没办法好好照顾自己。
咳嗽了好几个月。
原以为只是普通感冒,吃了点药就会好。
慢慢地,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她也消瘦了不少。
慢慢地,感觉自己好像没办法好好地喝水。
慢慢地,声音越来越沙哑了。
一个对你我来说都只不过是轻而易举的日常原来对她不再是这么一回事。
她开始不能好好地喝水了,也无法好好说话了。
只有比较硬的食物如饭菜,她勉强还咽得下。
一次又一次的咳嗽呕吐,一次又一次的煎熬。
终于,在上星期的一个倾盆大雨的夜晚,她咳出了血。
厄运之神好像敲门了。
扫描以后,终于证实是第四期癌症。
并发症包括声带麻痹,这也是为什么她无法好好说话,无法好好吃东西的原因。
不喝水终究会脱水。
于是,医师决定为她输入导食管好让她可以好好“喝水”。
过了一会,照顾她的医师决定向临终关怀科咨询意见。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片刻。
“可以将导食管拔掉吗?我想吃饭。”
对她来说,保持身体水分似乎不比能够开口吃饭重要,哪怕会反复地被水呛到。
生命的长度对她来说已是狗屁的话。
她连死也不怕了,她会怕被水呛到吗?她会怕脱水吗?
很多时候,我们都只以为是地强逼病人接受我们所谓的“最好的安排”。
几年前在令一个医院值班时,
有句来自我的血癌专科医师的名言,
也是让我印象深刻及影响我行医的态度的一句话。。。
“apa lu mau?”
一句很简单的话,却意义深刻。
回到她的身上,我相信她完全明白我们解释的每一句话。
可惜,导食管依导入在她的胃了。
当我们追求我们所谓的最好的治疗时,病人往往失去了生活素质。
现在,我们不再担心她会脱水了,而且护士每三小时还会用导食管喂食牛奶,营养也可以说是相当足够,她也不会呛到了。
她,再也不能自己吃饭喝水了。
我们也不曾明白到她不能吃饭或会发生脱水状况,是癌症的自然后发症状。
这就是所谓的“let the nature take its course。”
给了她导食管,不代表往后的日子她就不会脱水或能健康起来。
讽刺的是,放不下的不是她,是我们。
我们医的是人,不是病。
我不断地警惕自己别因自己的狂妄自大让病人受折磨。
她告诉我她不想回家了。
没什么好眷恋了。
能早死或许对她来说是种解脱。
寒冷的夜里,笑容不再是她脸庞的妆容。
家人的温暖,是上帝欠她这一辈子的债。